范文正浙西救灾
沈括
皇佑二年,吴中大饥,殍殣①枕路,是时范文正领浙西② ,发粟及募民存饷③ ,为术甚备。吴人喜竞渡,好为佛事。希文乃纵民竞渡,太守日出宴于湖上, 居民空巷出游。又召诸佛寺主首, 谕之曰: "饥岁工价至贱,可以大兴土木之役。”于是诸寺工作鼎兴。又新敖仓吏舍,日役千夫。监司④奏劾杭州不恤荒政⑤ ,嬉游不节,及公私兴造,伤耗民力,文正乃自陈条叙:所以宴游及兴造,皆欲以发有 余之财,以惠贫者。贸易、饮食、工技、服力之人, 仰食于公私者,日无虑数万人。荒政之施,莫此为大。是岁, 两 浙唯杭州晏然,民不流徙,皆文正之惠也。岁饥发司农⑥之粟, 募民兴利,近岁遂著为令。既已恤饥, 因之以成就民利, 此先生之美泽也。
【注释】①殍殣 (piǎo jǐn);饿死的人。②领浙西: 兼任杭州太守, 管理渐西一带。③募民存饷: 聚集百姓, 慰问馈赠物品。④监司: 宋代各路转运使司、提点刑狱司、提举长平仓等,总称为“监司”。⑤荒政: 古代在遇到荒年时所采取的救济措施。⑥司农:即司农寺,主管粮食等事项的官府。
为术甚备
谕之曰
太守日出宴于湖上,居民空巷出游。
回美的故乡探亲
吕胜中
每当我踏上安塞的土地,总有一种回到故乡的感觉。街上的熟人很多,他们向我点头微笑,不时有人问:“你回 来了?”
吸引我常“回来”的,是数不清的爱美的故乡,数不清的爱美的母亲。
那次我初来安塞,在县文化馆里,见到正在剪纸作画的几十位巧人。 她们见自己做的这些粗手大脚的东西竟引来 了北京的人看,很是兴奋,但看着我路上碰破的头和穿着的邋遢,又很不理解。年龄颇大的曹佃祥问我:“你犯什么 错误了,孩子? ”我打趣说:“我犯了不轻的错误,罚回老家改造来了。” 高金爱问:“我们说话你嗨哈嗨不哈(解 下解不下)? ”我听成“害怕不害怕”, 就答道; “一点儿也不害怕! ”于是大家笑得前仰后合。我在她们中的“改 造”就这样在轻快的气氛中开始了。
我看着那一双双粗糙的手剪花、描色,听她们唱着古老的歌:“养女子,要巧的,石榴牡丹冒铰的……”经典中给予我的关于“美术”二字的理解彻底被摧毁。
在安塞,美的创造能力曾是一个女人完善与否的重要标志,而审美,正在人与精神的对话之中。她们平常剪纸、 绣花、绘画,并非为“登上大雅之堂”展览,每年换一次窗纸,旧花儿就撕下来扔掉了;绣一个俊美的肚兜儿,掩藏 在贴身的最里边,可不能随便让外人看见;画在箱子上、炕围上的装饰,那才叫真正的“农民画”,使得屋里既明亮 好看,又花不了多少钱,更重要的是自己在全新创造的过程中,获得了美的体验。
曹佃祥剪花时似乎忘记了手指上的病痛,吵吵嚷嚷的高金爱在画花花时的那股专注劲儿, 连旁人喊她都听不见。
白凤兰平时就不善言传,她正摆《天河配》 中的云钩钩和喜鹊,心随着云的飞腾,鸟的疾飞在天外游转。而胡风莲剪 起花来, 或张着嘴巴,或紧咬牙关,在对现实世界忘却的状态中, 进入自我创作的理想天国……
那个小人人因何三张脸?这座屋又因何从外面看到里面?鱼身上因何长着几多绽开的荷花?碗口圆圆的, 因何把碗底画成一条直线?嘿!如果不换个脑袋,还的确不可理解她们造出来的那些希奇古怪的形。
第二次来安塞,是除夕的傍晚。当我坐到曹佃祥大娘家的炕头时,不消一会儿工夫,土窑里面就挤满了看热闹的 乡亲。曹佃祥的儿子六娃叫着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 我们便也跟着六娃甜丝丝地叫着“二姐夫”“三姐夫”“四大 娘”“五虐虐”打招呼,一下子生人就熟了。 二姐夫和三姐夫才推辞了几句就唱开了酸曲,我也扯着破锣嗓子唱开了 流行歌曲,因为我不唱,那个常在没人处哼哼的二婶子是不肯当众唱的。
穷乐呵一通宵,第二天便挨家串门去,三四天后又跟着腰鼓队“沿门子① ”。
和村民们一起生活的日子里, 我常在想:尚未摆脱清苦的高原人民, 支持他们在现实面前生存下去的力量何在? 那些大娘婶子们在自己创造的“艺术品”中, 摒除辛酸和眼泪的大度何在?
在与艺术之外的人的接触中, 我看到了一种精神的闪光。
砖窑湾镇新庄子村高克孝大哥的窑洞,装饰的就像西洋玻璃镶嵌画一样漂亮。 他老爹的父亲 (恕我记不住名字了) 是个 1935 年入党的“老党”,并是最早组织合作社的老社长。我和他见面时, 他寿衣都准备好了, 整天躺在炕上喘不 开气,却非要和我谝② 。一谈起闹革命送情报来, 激动得哮喘也顾不上喘了。 现在他并没有什么与村人两样的待遇,却 无一点儿怨气。我甚至还有点挑拨性地说:“国家不该忘记你。” 他平淡得像一碗水,说: “那闹革命也不是给我自 己闹的。 如今比我过得差的有的是。”
奉献对于陕北人来说,已成为世界观的重要部分;而一切的索取,都靠着双双粗壮的、 纤细的、 笨拙的、 灵巧的手。
我有时不知不觉地爬上塬③ 的最高处,鸟瞰眼底的万千世象。这高原人司空见惯的宏伟景观,连同他们居住的塬的 洞穴,是那博大胸怀和抗争精神的最好体现。因而, 现实在人的心里淡化了, 理想在他们的艺术中得到最纯美的表现 ——正是这种尽善尽美的理想境界,支持着我们的民族不断摆脱着黑暗走向文明,不断否定着自己的愚昧走向今天和 未来。
第三次来安塞……
第四次来安塞……
我熟悉的几位剪花大娘,已有曹佃祥、 胡凤莲相继去世了, 其他传统功力较强的巧手们也都在安排着晚年。民间传统的审美趣味已经在发生着巨大的改变——那二姐夫、三姐夫及他们的子孙们,或许渐已看不上老祖宗传下来的这 种用剪子剜出来的花,也不穿绣着鱼儿戏莲的红囊肚了。
叹息了许久我终于不再叹息, 因为这些艺术的母亲们留给后世的,不仅是一朵贴在窗上的花, 一朵绣在衣上的云,也不仅是个招魂的抓髻娃娃或供在案前的花馍,那其中蕴含着的,有我们古老民族创造和审美最本原的精气神韵。
民族的后代身上流动着母亲的血液, 必然会以自己创造的活力, 把艺术的本原精神奉献给人类文化的今天和未来。
1988 年 12 月 10 日于北京
【注释】①沿门子,陕北农村秧歌队每年春节挨家挨户去拜年。②谝(piǎn),方言,显示、夸耀。③塬,中国西北黄土 高原地区因冲刷形成的高地,呈台状,四边陡,顶上平。
创造 美 传统
关键词:
问题:
说明:
风声风信子
①风信子, 第一次听此名,就喜欢。好灵动的名字,风的信使,飘渺无际。
②风信子这种开花植物,我少时没有见过,据说这种花原产于南欧、非洲南部和亚西亚一带,荷兰栽培为最多, 近年传入我国,与郁金香一样有名贵花的身份,郁金香不香,风信子没说香,花香浓度很高,是极香的花。
③那年南瑞小区开满了一大坛红色与黄色交错的郁金香花, 热烈而浪漫的海洋气息吸引了许多居民围观欣赏,久 久不散,如果能看到成片的风信子开着各色鲜艳的花, 在阳光下漫散着浪漫和高贵的气质,可以说毫不逊色于郁金香, 何况它浓烈的香味会使整个南瑞湖荡漾在香波花海中。
④前几年,开始养风信子。 风信子是一种性子最慢的花, 它的球茎如水仙,也被称为洋水仙,也是水养,放在一 个葫芦型的玻璃瓶中, 根部也可观赏,约在十月份买回家中, 就是一一个球茎,表皮颇皱,生命的气息虚浮,先用清 水清供着,许后,也就是风来风往中, 根部好慢好慢地长出一两根细长的白根深入清水中, 圆圆的球某一直不动声色, 随着日子的向前缓行,白根越来越多越密,越来越深厚,可是水面依然没有动静,根与叶不是同步生长,各顾各个地 长着, 无论水下的根是多么的清绝孤独,水上的叶也不愿来凑合下,这得有多大的定力呀!这么一直过了二三个月,入冬,还是球是球,根是根,两不相干着, 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后,终于球茎伸发出绿芽,像个刀尖尖,寒风中带着杀气,张出两片厚实而性感的芽叶,像是小家雀的嘴,这时我确定它是活过来了。
⑤两三片叶子在空气中屏住呼吸,有风就长一气, 没风就短一口,又是好长时间,才看到叶子中央伸出一只椭园型花柱,长着密密麻麻的花蕾,在阳光的沐浴下,慢慢放松,直到来年的二月,花柱从顶部开始绽放,一朵、两朵, 再三朵,这边开着,那边等着,渐次绽放,散发出浓郁刺鼻的香,有红色的、紫色,还有高贵的蓝色和白色。一朵朵 六瓣的小花一律向外翻腾着花瓣,花紧密密地挨着,像是涂了一层厚厚的蜡油,这一场开花盛事不是十天半月,而是 要开上一个月,一动不动,尤其是深蓝色的风信子典雅高贵,散发着浪漫而忧郁的气息,打开家大门就会被这种气息 淹没。
⑥知根知底的花还真不多,根总是要藏匿起来的,而风信子不是。它坦然地把全部根展现在你面前。
⑦开花的风信子很娴雅, 也很纯静,养在水里的白根清晰在目,几乎撑满了整个瓶肚,一尘不染,向一个方向盘旋生长, 看一眼会净化你的心灵,让你的心灵清洗一把。水面上是四五片油绿的厚叶,也是无比的纯洁,叶片中间托 着的花柱便是纯净的果实——一簇簇盛放的花,还有浓得一屋子装不下化不开的的香。这时你会愣神,你的眼与心会 全部静止在风信子的身上。 你可以什么都不想,短暂的空白正在快速删除着你大脑中的沉垢和污秽。
⑧人生的绽放也是种养生和等待,风信子更加让我们看到了时间在花身上的流淌,仿佛是风分分秒秒地从风信子 的身上吹过,谁也看不见摸不着。不着急地开放, 也不着急地凋谢。时光也从我们每个人身上淌过,它也是在洗礼我 们,让我们成长, 让我们成熟。
⑨风信子从身到心的宁静,与时间进行着输赢的拉锯,它并不是要时间证明什么,从水养到花开历时四个月,它 是想让时间为它洗磨,功到自然成,时辰不够的话,就是我们的修为不够,当然很难看到正果。色彩鲜艳无比的风信 子正是时光开出的花。
⑩风信子是经得起时间打磨的花,是有着强大内定力的花,它浸冷水,沐寒风。风刀霜剑严相逼,万物藏匿息无 声,而它却绽放着生命的精彩和纯净。
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后,终于球茎伸发出绿芽,像个刀尖尖,寒风中带着杀气,张出两片厚实而性感的芽叶,像是小家 雀的嘴,这时我确定它是活过来了。
椴树花开
张抗抗
①这个初夏,没想到我竟在那么遥远的地方见到你。
②从我踏上塞尔维亚的土地开始,总是闻到一阵阵若有若无的香气, 弥漫在空中。它萦绕着我,紧跟着我,无论 往哪个方向走,一步步都笼罩在它的香味里。它丝丝缕缕无拘无束地飘在空中,无处不在,忽一会儿好似消散了,忽一会儿又飘来了。拢一拢头发,它落在我的头发上;拂一拂裙角,衣服犹如被香熏过了。空气新鲜纯净,无雾霾无杂 质,故而那香味便尤为鲜明,香气略带甜味,是一种善意的友好的气息。
③走走停停,寻寻觅觅,四下探望,想知道那香味来自何处。那时我们正步行穿过贝尔格莱德市中心一座小广场。广场四周长满了高大的阔叶乔木,小路穿过疏旷的树林,树林里香气四溢。一株株高大而健壮的大树,就在我身边, 树高十几米,灰色的树干上有直上直下的裂纹,主干向上分叉后伸展开去,树冠蓬松,枝条繁茂,椭圆形的叶片绿得 发亮。结实的细枝上, 挂满了一串串淡黄色的小花,每朵花都由五个花瓣组成,小而密集,如同一只只香水喇叭,悬 挂在我头顶。金丝花蕊朝下, 摇晃着、喷洒着、尽情挥霍着它浓郁的香气……
④其实我已经见过它多次了,在多瑙河边的城堡遗址,在教堂外的花园路边,它们像一个个绿色的巨人、城市的 卫兵,一队队一列列,凛然而立。
⑤这究竟是什么树呢?
⑥有同伴伸出手机,踮起脚尖,够着了树梢上开得正盛的一簇小花,拍照,然后用手机上的软件搜索,只几秒, 树名与花名同时显现——
⑦椴树。 椴花。
⑧原来是椴树!真的是椴树么?
⑨所有有关椴树的记忆,在瞬间被唤醒。
⑩是的,四十多年前,我见过冬天的椴树。小兴安岭的林场, 漫山的深雪。树叶统统落尽了,高大的椴树,在帐篷外不远的雪地上, 光秃秃地站立着。灰白色的枝条硬朗舒展,有一种水墨画的淡雅。然而, 每天每天,在电锯刺耳 的声响中, 山林里那些粗壮的红松,还有椴树水曲柳,一片片一株株轰然倒下。 粗大的原木,被大卡车一车车运往山外,然后肢解切割加工,制作成各种木器。据说树皮的纤维还可制成麻袋绳索人造棉,甚至火药的导引线……
⑪那年开春前,快要下山回城的时候,连队里每个人几乎都分得了一块椴木的菜墩儿,直径宽达三十多公分,厚十几公分, 像一块尚未涂上奶油的大蛋糕胚子。我不知道这个菜墩儿对我有什么用处,想象着那些树干笔直的椴树, 被分割成了一截一截家常实用的菜墩儿, 很心疼很珍惜地把它抱起来。 记得椴树截面米黄色的木纹, 散发出清爽的椴木香味儿。
⑫听人们谈论椴树赞美椴树, 因为它是一种特别有用的树。是的,有用。
⑬后来又听人说,比椴木更有用的是椴花蜜。
⑭那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一个物资极度匮乏的时期,我连一口椴花蜜也没喝到。椴树可望, 椴花无踪。椴花蜜,成为甜蜜而遥不可及的渴望。
⑮我开始关注椴树, 断断续续得到一些关于椴树的消息:由于森林的大肆掠夺性采伐,主要蜜源植物——椴树也 难逃此劫,椴花蜜产量已逐年减少……后来的岁月里,我见到的椴树, 都以木器的形式出现,它们被制作成了各种精美实用的家具,不再有活的生命。它们在我的抚摸下微微颤栗,诉说着我们共同的疼痛。
⑯很多年后,当琥珀色的椴花蜜终于出现在早餐桌上,我把滑润醇厚的椴花蜜小心涂抹在面包片上,那一刻,眼前椴树花开,蜜蜂嗡嗡飞舞,椴木制成的蜂箱里,浓浓的蜂蜜溢出了蜂巢……
⑰可我仍然没有真正见过开花的椴树。
⑱此刻,在贝尔格莱德,我竟与椴树不期而遇,内心的惊诧与狂喜袭来,如同椴花绽放盛开。
⑲更没想到的是,几天以后,在匈牙利布达佩斯老街及多瑙河边,我又一次闻到了椴花浓浓的馥郁。椴花独一无 二的芳香,从街道上奶酪洋葱咖啡的气味里跳出来,我已学会辨认它们。布达佩斯尤其布达城的椴树,似乎比贝尔格 莱德的椴树更多更集中,在这里,椴树作为行道树,如墙如坝屹立。二战已过去七十多年,当年的战火或许曾经把满城的椴树摧毁得七零八落,然而, 硝烟散去,和平的年代,它们急切地重新生长,固执地重又开花结果。
⑳椴树就这样成为欧洲国家共同的树。 椴树花香无形无声地飘过国界自由游逛,椴树花开的地方,人们平等相待、 彼此尊重。
㉑我终于见到了绿叶金粉的椴树。 遗憾的是,我的耳边竟然没听见蜜蜂的嗡嗡声,也没见到采蜜的蜜蜂。 ㉒椴树花开了,可是,蜜蜂们在哪里呢?
很多年后, 当琥珀色的椴花蜜终于出现在早餐桌上,我把滑润醇厚的椴花蜜小心涂抹在面包片上, 那一刻, 眼前椴树花开,蜜蜂嗡嗡飞舞,椴木制 成的蜂箱里,浓浓的蜂蜜溢出了蜂巢……桃树、杏树、梨树, 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里带着甜味儿;闭了眼,树上仿佛已经满是桃儿、杏儿、梨儿。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 闹着,大小的蝴蝶飞来飞去。野花遍地是:杂样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 散在草丛里, 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