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四五)中国由劣势到平衡到优势,日本由优势到平衡到劣势,中国由防御到相持到反攻,日本由进攻到保守到退却——这就是中日战争的过程,中日战争的必然趋势。
(四六)于是问题和结论是:中国会亡吗?答复:不会亡,最后胜利是中国的。中国能够速胜吗?答复:不能速胜,必须是持久战。这个结论是正确的吗?我以为是正确的。
(四七)讲到这里,亡国论和妥协论者又将跑出来说:中国由劣势到平衡,需要有同日本相等的军力和经济力;由平衡到优势,需要有超过日本的军力和经济力;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因此上述结论是不正确的。
(四八)这就是所谓“唯武器论”,是战争问题中的机械论,是主观地和片面地看问题的意见。我们的意见与此相反,不但看到武器,而且看到人力。武器是战争的重要的因素,但不是决定的因素,决定的因素是人不是物。
力量对比不但是军力和经济力的对比,而且是人力和人心的对比。军力和经济力是要人去掌握的。如果中国人的大多数、日本人的大多数、世界各国人的大多数是站在抗日战争方面的话,那末,日本少数人强制地掌握着的军力和经济力,还能算是优势吗?它不是优势,那末,掌握比较劣势的军力和经济力的中国,不就成了优势吗?没有疑义,中国只要坚持抗战和坚持统一战线,其军力和经济力是能够逐渐地加强的。而我们的敌人,经过长期战争和内外矛盾的削弱,其军力和经济力又必然要起相反的变化。在这种情况下,难道中国也不能变成优势吗?还不止此,目前我们不能把别国的军力和经济力大量地公开地算作自己方面的力量,难道将来也不能吗?如来日本的敌人不止中国一个,如果将来有一国或几国以其相当大生面吗?日本是小国,其战争是退步的和野蛮的,其国际地位将益处于孤立;中国是大国,其战争是进步的和正义的,其国际地位将益处于多助。所有这些,经过长期发展,难道还不能使敌我优劣的形势确定地发生变化吗?
(摘自毛泽东《论持久战》)
材料二:
1938年5月,毛泽东发表著名的《论持久战》,系统阐述了关于持久战的战略思想。
首先,毛泽东分析了中国实施持久战的外部原因。他说:“中日战争不是任何别的战争,乃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和帝国主义的日本之间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进行的一个决死的战争。”他列举了中日双方“互相反对”的四个特点。除战争的正义、非正义,以及与此相关的寡助、多助问题外,他特别强调了敌强我弱和敌小我大的问题。日本的强,表现在它的军力、经济力和政治组织力,这就决定了中国的抗日战争不能很快取得胜利。日本的小,表现在国度小,其人力、军力、财力、物力均经不起长期战争的消耗,这就决定了中国可以通过持久战而最终打败日本。
其次,毛泽东分析了中国实施持久战的内部条件。这个条件是什么?简单地说,就是把已经发动的抗战发展为全面的全民族的抗战。毛泽东以“兵民是胜利之本”为标题,专门论述了全面抗战和全民族抗战的观点。关于军队,他强调要把政治精神贯注于军队之中,这样才能激发官兵最大限度的抗战热忱。关于民众,他提出“战争的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共产党一直把“放手发动群众,壮大人民力量”作为自己的抗战路线,人民战争理论的科学性也得到了广泛印证。
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国共产党人,不仅提出了抗日持久战战略,而且具体阐释了实施抗日持久战的方法。毛泽东指出,在中国大而弱、日本小而强的情况下敌人可以占地甚广,却在占领地留下很多空虚的地方,“因此抗日游击战争就主要地不是在内线配合正规军的战役作战,而是在外线单独作战”。毛泽东还具体分析了游击战的战略内容、游击战与正规战的配合等问题。在这一思想指导下,共产党领导的军队在敌后广泛展开游击战争,卓有成效地牵制与消耗日军,发挥了巨大战略作用。
有一种说法,认为抗日持久战的思想不是毛泽东最早提出的。这种说法主要依据蒋百里、陈诚等人的言论,蒋介石也有过“持久消耗战”的言论。这种认识都源于一个客观存在,即中国是一个落后大国,日本是一个先进小国。承认这个客观存在的人,并不需要特别的先见之明,就会得出中日战争将是持久战的结论。
但是,仅仅看到由客观条件造成的抗日战争的持久性,还远远不是抗日持久战的战略思想。蒋介石等人缺乏对中国与世界关系以及世界格局演变的辩证思考,因此他们对所谓”持久“的把握往往脱离实际,盲目地寄希望于西方国家的调停或干预。而中国共产党的持久战思想,是建立在对与战争相关的一切外部与内部复杂因素进行深刻分析的基础之上的,对于战争不同阶段的关系、战略持久与战役速决的关系等,都有完整的科学分析。因此它的持久战战略,既不会因为一时顺利而幻想”速胜”,也不会因为一时挫折而失去必胜的信心。
(摘编自荣维木《中国共产党抗日持久战的战略与实践》)
对素食者和肠胃疾病患者来说,藜麦的发现是一个奇迹。藜麦不含麸质,富含镁和铁,比其他种子含有更多的蛋白质,包括人体无法独自生成的必需的氨基酸。美国宇航局宣布,藜麦是地球上营养最均衡的食物之一,是宇航员的理想之选。产于安第斯山的藜麦有一个令西方消费者神往的传说:印加人非常重视藜麦,认为它是神圣的,并且称之为"万谷之母"。不过,藜麦的爱好者却通过媒体发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从2006年到2013年,玻利维亚和秘鲁的藜麦价格上涨了两倍。2011年,《独立报》称,玻利维亚的藜麦消费量"5年间下降了34%,当地家庭已经吃不起这种主食了,它已经变成了奢侈品"。《纽约时报》援引研究报告称,藜麦种植区的儿童营养不良率正在上升。2013年,《卫报》用煽动性标题提升了人们对这个问题的关注度:"素食者的肚子能装下藜麦令人反胃的事实吗?"该报称,贫穷的玻利维亚人和秘鲁人正在食用更加便宜的"进口垃圾食品"。《独立报》2013年一篇报道的标题是"藜麦:对你有利——对玻利维亚人有害"。这些消息传遍了全球,在健康饮食者之中引发了一场良心危机。在社交媒体、素食博客和健康饮食论坛上,人们开始询问食用藜麦是否合适。
这种说法看似可信,被许多人认可,但是经济学家马克·贝勒马尔等人对此则持保留意见。毕竟,藜麦贸易使大量外国资金涌入玻利维亚和秘鲁,其中许多资金进入了南美最贫穷的地区。几位经济学家跟踪了秘鲁家庭支出的调查数据,将种植且食用藜麦的家庭、食用但不种植藜麦的家庭和从不接触藜麦的家庭划分为三个小组。他们发现,从2004年到2013年,三个小组的生活水平都上升了,其中藜麦种植户家庭支出的增长速度是最快的。农民们正在变富,他们将这种新收入转化为支出又给周边民众带来了好处。那么藜麦消费量下降34%又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在很长的时间内两个国家的藜麦消费量一直在缓慢而稳定地下降,这意味着消费量的下降和价格的激增不存在明显的联系。更加接近事实的解释是,秘鲁人和玻利维亚人只是想换换口味,吃点别的东西。
为了解藜麦的种植情况,我去了秘鲁科尔卡山谷,这里在印加时代以前就得到了开垦。藜麦是一种美丽的作物,拥有深红色或金黄色的巨大种球。在安第斯山的这片区域,人们在梯田上同时种植藜麦以及当地特有的玉米和马铃薯品种。"国外需求绝对是一件好事,"我的秘鲁向导杰西卡说道,"农民非常高兴,所有想吃藜麦的人仍然买得起这种食物。"她还解释了另一个好处。之前,秘鲁城里人往往认为他们这片区域吃藜麦的人"很土"。现在,由于美国人和欧洲人的重视,食用藜麦被视作一种时尚。"利马人终于开始尊重我们这些高原人和我们的传统了。"玻利维亚西南部有一片遥远而不适合居住的区域,那里到处都是盐湖和休眠火山。在那里,我看到了由藜麦资金支持的当地急需的开发和旅游项目。千百年来勉强能够养家糊口的自耕农开始为更加美好的未来而投资。我在2017年4月听到的玻利维亚人对于该作物的唯一抱怨是,日益增长的供给正在拉低价格。玻利维亚的藜麦种植面积增长了两倍多,从2007年的5万公顷增长到2016年的18万公项。马克·贝勒马尔后来对我说:"这是一个令人悲伤的结局,因为它的价格不太可能再度回升。"在风景如画的科尔卡山谷,当太阳落山时,我问杰西卡,欧洲和北美的消费者是否应该为吃掉秘鲁人和玻利维亚人的食物而感到内疚。我可以猜到答案,但我想听到当地人的亲口否认。"相信我,"杰西卡笑道,"我们有许多藜麦。"
乍一看,这一关于食物热潮、全球贸易和消费者忧虑的事件讲述了谎言被揭穿的过程。不过,这些受到错误解读的真相可能会对当地的人们造成真正的伤害。各行各业有经验的沟通者会通过片面的事实、数字、背景呈现某种世界观,从而影响现实。在这个例子中,新闻工作者和博主出于高尚的理由引导消费者远离藜麦:他们由衷地为一个贫困群体感到担忧,害怕狂暴的全球贸易风潮会危及这一群体的利益。我们很早就知道这一点:每个新手辩论者和犯错误的小学生都知道如何挑选最有利于自己的真相。不过,我们可能不知道这些真相为沟通者提供了多大的灵活性。很多时候,你可以通过许多方式描述一个人、一件事物或者一起事件,这些描述可能具有同等的真实性。我将它们称为"竞争性真相"。
(摘编自赫克托·麦克唐纳《后真相时代》,刘清山译)
材料一:
游牧地带是游牧生活与草原环境相互结合的产物。中国境内属于游牧地带的范围很广,除了位于大兴安岭以东的西辽河流域外,几乎北纬40°以北、大兴安岭以西的草原地带也都可以成为游牧民族的家园。草原游牧地带经蒙古高原、天山南北、青藏高原一直伸向欧亚大陆的腹地,成为世界上最广远的绿色长廊。
地学研究成果指出,推动畜牧业从原始农业分离出来的动力是气候变迁。距今3500~3000年欧亚大陆气候转入冷期,正是冷期的出现,使得畜牧业在对气候变化最敏感的地方从原始农业中分离出来,并在草原环境下发展为游牧方式。
成熟的游牧业依托的环境为广袤的草原,而它的萌生地却在农牧交错带。农耕区与畜牧区是依人类经济生活方式而划分的基本区域,介于两者之间的则为农牧交错带。中国北方农牧交错带在环境上具有敏感特征,每当全球或地区出现环境波动时,气温、降水等要素的改变首先发生在自然带的边缘,这些要素又会引起植被、土壤等相应变化,进而推动整个地区从一种自然带属性向另一种自然带属性转变。由于农、牧业生产依托的环境不同,农牧交错带的敏感特征也会影响史前人类的经济生活方式,促使人们从一种生产类型转向另一种生产类型。随着这一地区自然带属性的更移,人类首先打破原始农业“一统天下”的局面,在原始农业基础上萌生了畜牧业,然后渐次形成独立于农耕业的畜牧业。
萌生于原始农业的畜牧业,并不具备迁移特征,属于放养型畜牧业,游牧型畜牧业(游牧业)则晚于放养型畜牧业。只有游牧业出现,畜牧业才真正从原始农业中分离出来,形成独立的生产部门。迁移是游牧生活的基本特征,因此驯化马匹,发明控制牲畜行动、适应频繁迁徙的用具,是摆脱定居农业,迈向游牧生涯的关键。马具是推动牧人与畜群走向草原的物质依托,从人们跃上马背的那一刻起,广袤的草原就成为他们的舞台。
全新世温暖期结束之后,气候转冷、转干的地区不只限于中国北方。目前已有研究证明,在气候变迁的大背景下,欧亚草原的人们不约而同地作出了选择;放弃原始农业,融入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
(摘编自韩茂莉《中国历史地理十五讲》
材料二:
马的驯化赋予人们从不曾拥有的流动能力,人们利用资源的范围一下子扩大了许多,狩猎采集者步行的活动范围大多在两小时步行圈内,一旦人群的规模超过了这个范围内资源的承载力,就会导致饥荒,这也是为什么依赖步行的狩猎采集者很难形成大的社会群体。不过,海岸地带则拥有季节规律不同于陆生资源的水生资源,且有舟楫之便,有条件聚集大量人口,能够形成如北美西北海岸印第安人那样的复杂社会。
马的驯化还让人类第一次真正有可能全面利用草原环境,此前草原因为单位面积的初级生产力(植物生长)比较低,所能支持的次级生产力(动物生长)也比较低,和沙漠、高原、极地等并列为狩猎采集的边缘环境。这个地带的资源密度小,动物群的流动性非常大,狩猎采集者依赖步行是很难维持生计的,这是草原地区石器时代遗存较少的原因之一。马的驯化可以让人类拥有更大的生态空间,这也是草原地带青铜文化在马驯化后兴盛的主要原因。
游牧业的建立意味着人们进一步依赖驯化动物。牛羊的驯化本来就是游牧业的必要基础。牛一般只吃嫩草,而羊则什么都吃,它们之间构成很好的共生关系。牛羊除提供肉食之外,还能提供大量的奶制品,仅仅依赖肉食,游牧是不能满足生计需要的。马与很早就驯化的狗则为大范围流动放牧提供了条件。
畜牧意味着社会中进行农耕和负责放牧的劳动力的分化,游牧则意味着人们彻底放弃了农耕,但游牧并不是一种完全自给自足的生计方式,而是需要通过交换从农耕者那里获得金属工具、纺织品、粮食等必需生活资料。燕山-长城南北地区生计方式的分化不仅表现为农牧并重的经济与游牧业的产生,还表现为旱作农业系统的真正建立。这一地区种植的作物以黍、粟为主,尤以黍为重,因为黍比粟更适应干旱与寒冷的环境。构成旱作农业系统的另一种农作物是大豆,它是蛋白质和脂肪的重要来源,而且种植大豆与其他豆类都有养地的作用。有研究认为,大豆的驯化始于公元前1100年左右,燕山-长城南北地区则可能是最早驯化、种植大豆的地区之一。正因为有大豆的种植,传统的旱作农业系统得以完成。
(摘编自陈胜前《燕山-长城南北地区史前文化的适应变迁》)
气温条件 | 燕山-长城南北地区史前文化及存续期 | 生计方式 |
农牧并重 农耕 |
忘忧
王旭峰
他们的行程非常缓慢,常常是东住十天,西住半个月,为的是避开日本佬的扫荡。然后,他们终于走进真正的大山了。在那里,他们看见了数人合抱的柳杉,他们看见了金钱松和银杏树,山里人还告诉了他们什么是天目杜鹃、天目紫荆、天目械和天目杉。他们还认识了浙西铁木、杜仲,他们甚至还看到了罕见的连木香。他们穿行在杉木、马尾松、黄山松、香樟、枫榴和紫楠的林海中,不知不觉地,也就穿行在1938年的春天之中了。
无果的小寺院,寺边有古泉。寺中人早已散去,这里剩了一个空巢。无果的归来和他带来的同行人,无疑给这荒芜的山寺带来一片生气。两个孩子不顾大人劝阻,趴在泉边,开始喝起山水。寄草说:“水凉着呢,小心喝了拉肚子,无果师父正烧着水,一会儿就开了。”说着,就把这两个孩子拉开了,自己却蹲在泉儿边开始洗起脸来。
小小少年忘忧,得了白化病,周身雪白,引人注目。忘忧突然说:“要是这会儿能喝上家里的香茶就好了。”
猛然间提到了久违的家,久违的忘忧茶庄的茶,寄草心一动,泉下那张波动的脸影就渐渐地僵住了。
无果正在寺边小灶棚里烧着火,听了忘忧的话就说:“要喝茶有什么难的。里到了这里,龙井是喝不到了,山里的野茶可是遍地都是,你睁开眼睛看看就是。”
忘忧一听,早就雀跃起来,说:“我去采,我去采。”
小越儿也在一边叫着跳着:“我也去,我也去。”
寄草在自己的腰上绑了一个刚刚洗干净的破竹篮,竹篮里还衬了一块干净的手帕,那些呈现出新绿色的雀舌,就一个个地被江南女儿的手投进了篮子。忘忧和越儿手忙脚乱地在一旁,东摘摘,西钻钻。有时,野茶蓬一阵阵地哗动,他们钻出茶蓬,看着寄草姨妈像鸡啄米一般地双手采茶,他们便目瞪口呆、眼花缭乱了。他们的眼前,便是一阵阵的绿云飞舞,他们的耳边,只听到那种惬意的刷刷刷的声音。这时,他们便不由自主地向天空望去了。
几个月来,他们饱受从天空突然降临的恐怖的刺耳的袭击声;他们看到的天空翻着血浪,天空早已是他们心目中的地狱。现在他们再往天空看去,天空在森林的衬托下,只有绿色的曲浪底线和底线上面的一大块一大块的半透明的清醇的蓝色;还有,在绿色与蓝色之间偶尔飘过的优美柔软的烟一般的白云。
他们听到了两种声音:当鸟儿在天空歌唱的时候,茶树在大地上歌唱。它们一应一合的声音,本来是不会被人类听到的。但是它们此刻慈悲为怀,它们要用自己的声音来告诉孩子们,如果有一天他们什么也没有了,他们还会拥有它们;它们是永生的,忠诚地尾随着他们的,永远也不会消失的。
孩子们便陶醉了,他们便像着了魔一样的,恍恍惚惚的,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子里踏歌而行。他们手搀着手走着走着,越儿就站住了。他个子矮,伸出一只手去,刚好贴住一株树干,他说:“哥哥,茶树。”
似乎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件重大的事件就要发生。因此,忘忧迟迟疑疑地用手遮了额头,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来。顿时,他便被这株茶树的光芒射得睁不开眼睛——
这是一株芽叶全白的茶树,它像玉兰花一样在万绿丛中闪着奇异的白光,它毛茸茸的,银子一般高贵,又像仙人显灵似的神秘。在白色的芽叶中,似乎为了显示它的血脉的来历,它们的主脉却是浅绿色的。忘忧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突然心里面感到难受,眼睛也眩了,因此他一下子就蒙住了自己的脸,跌坐在了地上。越儿不知哥哥是怎么了,就去拉忘忧。但忘忧没有理他,他就慌了,叫了起来:“姨妈,姨妈,快来,快来—”
无果和寄草听到了越儿的叫声,赶紧跑了过来,见忘忧坐在树下,不像是受伤的样子,这才惊魂甫定地说:“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那么一惊一乍的?我们还怕是你们被刚出洞的蛇咬了呢。”
忘忧依旧坐在地上,却问无果:“师父,这是什么树?我怎么看着特别熟悉,好像从前在什么地方常常看到它似的。”
无果笑了起来:“我说什么呢,原来忘忧是被这株茶树惊着了。也难怪的,忘忧和这株茶树是生来有缘的呢。”
寄草也走到了树下,摇摇树干,说:“真是奇了,我可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样长着白芽的茶树。”
“别说是你了,我这么大一把年纪,化缘四方,什么世面没见过,这样的白茶树,却也是独一无二,只在我们安吉山中这寺院的后面见到这么一株呢。”
寄草说:“我虽没有见过白茶树,但我们家茶庄倒也是卖着从福建过来的白茶。白茶与常茶不同,偶然生出,非人力可致、所以特别的奇异呢。”
坐在树下的忘忧这时才站了起来,抱住树干说:“那不就是我了吗?”
两个大人听了都吃一惊,看看茶树,看看人,心就紧了起来,无果说:“这株茶树也真是奇了,年年开花,结果却少,也不会再生新茶,故而我们这里的人都叫它石女茶的。这茶也不是一白到底,也就是在每年这个时候一芽二叶展开时最白,再往下也就是花白转绿了,到了夏秋天,它就是绿色的了。”
忘忧听到这里,突然来了劲,抱着树身就往上爬,边爬还边叫:“我这就上去把我给摘下来,我们立刻就尝尝我的味道好不好?”
这一说大家才又笑了,说:“那这株树就是忘忧的魂儿了,忘忧从此就找到魂儿了呢。”
(节选自《茶人三部曲》,有删改)
材料一 “这棵栽植于道光年间的古树是一棵‘救命树’,保护在树上避难的村民免受洪水侵袭,如今我们将其列为‘乡愁保护点’,有工作人员定期进行检查和维护。”在雄安新区大王镇大阳村,安新县乡愁保护工作队成员指着一棵古槐树说道。
雄安新区已经进入大规模开工建设阶段,在如火如荼建设场面的背后,一些承载村民过往记忆的古宅、老树依然挺立,成为雄安新区的“乡愁文化遗产”。
为保护雄安新区的“乡愁文化遗产”,雄安新区在全国没有可资借鉴的情况下,率先成立雄安新区“记得住乡愁”专项行动领导小组和工作专班,首创雄安新区“乡愁文化遗产”保护理念。
随着“记得住乡愁”专项行动的开展,雄安新区乡愁家底变得清晰起来。目前,雄安全城物质类乡愁点总数2 367项,非物质类乡愁遗产总数186项。
“2020年新区征迁村原有88处‘乡愁保护点’,经过我们实地调查,又新增了93处。”雄安新区管委会公共服务局乡愁专班组长说。
据他介绍,在雄安新区的大规模开工建设中也出现了工程建设和“乡愁保护点”位置冲突的现象,雄安新区乡愁工作专班采取了“一案一政策”的活态保护措施,根据“乡愁文化遗产”价值和规划建设需要,针对每一处“乡愁文化遗产”的特点制定了“特殊”政策,有效保护“乡愁文化遗产”的同时也配合了施工单位的工程进度。
雄安新区未来将利用保存下来的古宅以及古宅构件建设历史街区,利用老物件建设展示新区农耕、渔猎以及民间艺术的博物馆,利用古树打造乡愁林,让未来的新区居民记得住“乡愁”。
除此之外,雄安新区将启动“数字乡愁”影像留存和“数字乡愁云”工作,运用虚拟现实技术、三维展示技术、计算机网络技术、三维实时渲染技术等,构建与现实世界孪生的数字虚拟空间。通过对雄安新区内的数字乡愁点进行VR及视频解说制作,建立“数字乡愁”文化平台,最大限度保留和记录古村落乡愁。
未来,雄安新区将进一步打造相应的雄安历史文化传承基地和展示区域,将传统文化融入雄安城市风貌之中。
(摘编自鲁达、崔涛《“乡愁文化遗产”保护理念融入雄安规划建设》)
材料二 儿谣里“摇摇摇,摇到外婆家”,在我们自己的经验中,“外婆家”充满着地域的意义。血缘和地缘的合一是社区的原始状态。
乡土社会中无法避免的是“细胞分裂”的过程,一个人口在繁殖中的血缘社群,繁殖到一定程度,他们不能在一定地域上集居了,那是因为这社群所需的土地面积,因人口繁殖,也得不断地扩大。扩大到一个程度,住的地和工作的地距离太远,阻碍着效率时,这个社群不能不在区位上分裂。——这还是以土地可以无限扩张时说的。事实上,每个家族可以向外开垦的机会很有限,人口繁殖所引起的常是向内的精耕,精耕受着土地报酬递减律的限制,逼着这个社群分裂,分出来的部分另外到别的地方去找耕地。
以我们自己来说吧,血缘性的地缘更是显著。我10岁就离开了家乡吴江,在苏州城里住了9年,但是我一直在各种文件的籍贯项下填着“江苏吴江”。抗战时期在云南住了8年,籍贯毫无改变,甚至生在云南的我的孩子,也继承着我的籍贯。她的一生大概也得老是填“江苏吴江”了。我们的祖宗在吴江已有20多代,但是在我们的灯笼上却贴着“江夏费”的大红字。江夏是在湖北,从地缘上说我有什么理由和江夏攀关系?真和我的孩子一般,凭什么可以和她从来没有到过的吴江发生地缘呢?在这里很显然在我们乡土社会里地缘还没有独立成为一种构成团结力的关系。我们的籍贯是取自我们的父亲的,并不是根据自己所生或所住的地方,而是和姓一般继承的,那是“血缘”,所以我们可以说籍贯只是“血缘的空间投影”。
很多离开老家漂流到别地方去的人并不能像种子落入土中一般长成新村落,他们只能在其他已经形成的社区中设法插进去。如果这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能结成一个地方社群,他们之间的联系可以是纯粹的地缘,而不是血缘了。这样血缘和地缘才能分离。但是事实上在中国乡土社会中却相当困难。我常在各地的村子里看到被称为“客边”“新客”“外村人”等的人物,在户口册上也有注明“寄籍”的。在现代都市里都规定着可以取得该地公民权的手续,主要的是一定的居住时期。但是在乡村里居住时期并不是个重要条件,因为我知道许多村子里已有几代历史的人还是被称为“新客”或“客边”的。
(摘编自费孝通《乡土中国》)
树 在那里
李云风
上
有一天,我发现家的正前方一百米的地方出现了一棵树。以前我从没有看到它,它是一下子出现在那里的。这棵树至少五年的树龄了,五年时间我不可能对它视而不见,它确实是凭空出现的。它是那种我们这里不常见的松树,支支蓬蓬,泛着绿色,浓密的针叶挤在一起,很像回事儿地占有了一小片空间。我到跟前仔细观察过,围绕它的土质浑然一体,没有丝毫人工栽植的痕迹,一些零星的蕨莱和细草很自然地分布在四周,怎么看它都在这里生长很久了。它大约有三米高的样子,树干粗粗糙糙,表面的皮质排列成鱼鳞的模样,手触上去有一种坚硬的质感。我用力摇了摇它,它几乎没有动,再摇,还是没有动。我确信了它与下面的大地早已经接通了血脉,交融在一起。
这是一小块废弃的空地,除了一些零星的贴地植物,就没有其它的什么了。如果不是这里突然冒出一棵树,我根本都不会注意这个地方。
下
我生活在一个小村里,左邻是一个单身男人,他每天除了沉默,就是喝酒,喝酒时会说一些醉话,从屋里传出来,但也不会说得太多。右邻是一个老人和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男孩有着一头柔软的卷发和一双忧郁的眼睛,漂亮,身子很弱,总是围在老人身边。他是老人的孙子,从城里回乡下养病。他带回一条雪白色的狗,也很温顺。男孩围在老人身边,狗围在他身边。村里人家几乎从不来往,都过着自己的日子。有时在道上碰见,也会打上一声招呼,说上一两句话,然后各自走开,也不多言。日子过得很慢,像水流一样,一天到来,一天过去,没有一丝缝隙。
一天,老人门前停了一辆轿车,车上下来一对穿着时尚的男女,那是老人的儿子儿媳。他们领着一个同样一头卷发,洋娃娃一样的男孩,下了车,进到院子,进到屋里。偶尔会出来,有时是上厕所,有时站在院中往村子的四下望。他们会在院里放一些鞭炮和烟花,但在过年的晚上会放更多,发出的笑声也更大。我和单身男人也从屋里出来,站在自家院中,把目光投向他们。一些过年的气氛从那里飘过来,一些兴奋也会感染过来。但有时等不到他们热闹完,我们就会转回屋中。这时我会打出一个程式化的电话,有时也会接到一个电话。
过了一段时日,邻院老人的儿子儿媳就走了,再次领着那个洋娃娃一样的男孩走出院子,老人和他生病的孙子跟在后面。他们打开车门,一个接一个地隐进车子,车子启动,离开。老人和他生病的孙子站在门前望一会儿,再回到院里。他们的年过完了,我和左邻单身男人的年也过完了。
日子重新开始,重新开始的日子一如既往地展开,铺开它时疏时密的针脚。开门关门,走出院子,走进院子,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那棵树。我想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但又不知道告诉谁。
直到一天早晨,我在门前碰到邻院的男人。他抬起鼓鼓的金鱼眼,尖尖的喉头骨碌着,在我脸上搜寻。我指给他看。男人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了一会儿,没说什么,转身走开了。
又一年,老人门前停了一辆轿车,这回是白色的。一对穿着时尚的男女从车上下来,还是老人的儿子儿媳,他们又回来过年了。还是一年前的样子,只是那个洋娃娃一样的男孩长高了许多,从院里迎出来的卷发男孩也强壮了许多,只是老人更老了。
又一年,年过完之后,卷发男孩也跟着父母离开了。他完全好了,身体已经有了成年男人的雏形。邻院老人站在道上望了很久。我陪他说了一阵话,很自然地说起那棵树。我又指给他看,说这次你看到了吗?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伫立着。我知道这次他看到了。这年夏天过完了,秋天也过完了,冬天没有过完,老人就去世了。
又一个年来临了,老人门前再也没有一辆黑色或者白色的轿车出现。我和邻院单身男人年三十的晚上,也就再没有看到很多的烟花。
日子还在过着,犹如浅水静流。我和邻院男人偶尔会说说话,我们再也没有提起那棵树,都回避着。
(本文有删改)
标题:树________在那里
理由: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在旷野里(节选)
柳青
已经快半上午的光景,屋檐的阴影将要缩到门台阶上了。在乡政府的屋子里和院子里,人们在准备药剂、泡烟叶水、察看和谈论喷雾器,还有三个两个凑在一堆噙着烟锅摆闲情理的。
朱明山和渭阳区委书记推着自行车进了大门,吸引了人们的注意。他们把车子放在大门里的墙根儿锁了,然后揩着脸上的汗水朝屋里走去。
“你们行动得早啊。”朱明山一边揩汗,一边满面笑容地向院里不相识的村干部们招呼。工作组的干部听见朱明山的声音,纷纷走出屋来。他们没有想到县委书记这样快下到乡里,更没有想到他会来他们工作的这个乡。朱明山给他们带来了突如其来的兴奋,都举着卷起袖口的双手,眉开眼笑地跑到他跟前,好像是向他报告:“看看我们是怎样工作吧!”
忙碌的李瑛把她的两条辫从背后扎在一块儿,用热情的眼光盯着朱明山:“我们在这个屋里调配药剂、泡烟叶水哩……”
朱明山不难了解这是要他去看他们的工作。他向李瑛指的屋里走去。一个显然是由庙堂改成的大屋子,满地都是喷雾器、药剂、器具、几捆烟叶,夹杂着水桶和扁担,俨然是一个作坊的样子。
“崔浩田同志,”朱明山走在门台上问他身旁的区委书记,“那个植棉能手来了没有?”
“蔡治良吗?”李瑛说,“他在屋里帮助泡烟叶水哩。叫他也来吗?”
“当然,”朱明山盯着李瑛布满汗珠的高鼻梁,“毛主席叫我们先当群众的学生。”
李瑛立刻转身向屋里用一种家庭里的语气叫道:“治良,朱书记叫你也来哩。”
“呵啼!呵啼!”那人已经在摆弄着烟叶,打了两个喷嚏说,“叫我洗了手。”
他们进了乡政府的办公室。屋里屋外,立刻被围严了。乡长和文书推着挤进来的村干部们出去,因为住着没有高烟囱的小屋的庄稼人身上总带一股烟熏气,加上汗水的酸味,空气坏得呛人。朱明山叫乡干部不要推他们,索性到院里的阴影里去谈。
“我们这回是和棉蚜虫斗争,又不怕走漏了消息!”他的话总唤起人们愉快的笑容。
“治良同志,”朱明山喜欢的眼光盯着蔡治良消瘦但是坚决的长脸,“咱们要在你们这里首先突破棉蚜虫的阵势,你看能行吗?”
“能行!”蔡治良点头说,眼角里瞟见多少人抿嘴笑着盯他,面部表情更吃力了。他只是不时咳嗽着,好像清理着喉咙准备说话的样子。人们等着他说话,可是他竟再连一声也没吭。
朱明山见这个植棉能手有点过分紧张,他就叫把乡长和文书也叫到跟前,同崔浩田和李瑛研究开会的事。李瑛把工作组和乡干部商量的办法和程序谈了谈。朱明山听了,摇了摇头。
“我看不需要那么多的人讲话。这又不是举行什么仪式!”这套讲究形式的做法一直搞到乡下使朱明山控制不住愤懑。
县委书记的不满意弄得乡长脸上很难看。现在李瑛的大眼睛望着他冒汗的胖脸,他努着厚嘴唇讷讷地说:“村干部不实干,推不动群众。他们拿个传话筒满街喊叫治虫;我们一走,他们就把传话筒挟在胳膊底下,和群众一块儿说没信心的话哩……”
“说啥哩嘛!”有一个挤在跟前的村干部不满意地走开了。他一边走一边喃喃说:“一开会不是半夜就是鸡叫,说过来说过去就是那几句,谁个倒有信心嘛?”
“以前的办法不对,这不是县上派的工作组连夜下来了吗?”蔡治良转身对那走开的人倔强的背影和解着。
“开会,”朱明山对崔浩田说,“还是你讲一下吧,简单一点。”
“你不讲几句吗?”
“我讲什么?科学最有力量的宣传是实验。”
于是乡长宣布开会,区委书记站在正屋的门台上讲话了。四十多个村干部在小院里溜墙根和房檐的阴影蹲了一圈。朱明山在乡政府办公室的门坎上坐下来抽烟,低头沉思着。
“有多少喷雾器?”
“一村能去两个,原来发给乡上的两个都给整坏了。”李瑛说。
朱明山抽着烟,转眼注视着一圈听众情绪上的反应。
开始的时候,人们瞪大了眼睛盯着崔浩田,用心地听着,好像唯恐有一句陕北口音听不明白。后来渐渐越来越多的人,脸上显示出满意的笑容。当崔浩田讲到科学不是依靠行政命令,也不是依靠反复唠叨,而是依靠成功的实际打破迷信的时候,有些村干部把嘴里噙的烟锅拔开,对身旁的人信服地点头。刚才不满地走开的那人蹲在朱明山对面的墙根大声说:“开头这么办就畅了!”
“没有拿来两个喷雾器?”乡长觉得这人好像有意在县委书记面前臭他,忿愤地质问,“是不是两个摆弄瞎了一对?”
“老百姓没见过那东西,这个一弄那个一弄就坏了。”有人辩解。
“众位同志,”蔡治良站起来了,“我有个意见……”
朱明山高兴地从板凳上站起来,看这个植棉能手会提出什么意见。
“我这个意见可是想出来的,没试验过。”蔡治良首先声明,然后才说,“你们说那辣子好呛人?一斤能熬多少水?熬一担,掺几担白水,味还不小吧?”
“好意见,好意见!”全院的人嚷着。朱明山不由得走到蔡治良跟前,心里想:这个人的钻研精神比有些干部强百倍。
“还有,”蔡治良进一步说,“烟叶和辣子不能用完,人还要吃;煤油人不吃。笑啥?那东西掺上水治虫,虫还活得了。那东西和硫磺、石灰还不一样,轻一点重一点,没蚀劲儿。”
“还有吗?”朱明山高兴地问,也像还不满足。
“想到的就这些,”蔡治良仍然拘束地说,“这是烟叶呛得我想起的,不敢保证能顶事。”
“所有这些新办法,都要在这几天里试验。”朱明山向崔浩田和刚刚从屋里出来的李瑛吩咐。
“药械已经准备好了。”李瑛报告。
“准备好了就出动。”
于是人们按两个喷雾器一个村的治虫小组,跟村干部们一块儿走了。年轻的村干部跑进屋去,争着背的背,挑的挑,要求先到自己的棉地里去。满院乱杂杂的好像市集。朱明山把他的车子往空起来的屋里推,李瑛高兴地跑过来:“朱书记,你也下地吗?热哩!”
“你姑娘人家不怕热,我当过兵的怕热吗?”
(本文创作于1953年,有删节)
红岩(节选)
杨益言 罗广斌
下了公共汽车,成瑶匆匆忙忙地向中山公园走去。她尽量沉住气,有时又不自然地回头四顾,怕背后跟着“尾巴”。
她不知道谁要找她,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从在学校里接到秘密通知时起,进城的路上,她一直默念着约会的时间和地点,唯恐忘记了或者错过了找她的人。她的情绪有些紧张,因为她对地下工作,还缺乏经验。
她走在公园里浓荫遮蔽的林荫道上,心里不住地告诉着自己:“假山后面,第三条石凳。记住,第三条!”前面就是假山了。她一条一条数过去,眼前不远处,就是第三条石凳。
成瑶谨慎地看看,石凳上果然坐着个人,可是,报纸遮住了他的脸,能看到的,只是那身灰绸夹袍和黑呢便鞋。这个人是谁呢?成瑶四边环顾着,看着没有人注意自己,便走了过去。她正盘算着,对这个陌生人怎样开口时,正好看报的人,放下了报纸,和成瑶打了个照面。
“啊!李大哥!”成瑶高兴地叫了一声。找她的人,正是二哥的好朋友李敬原。“瑶妹,你怎么这样慌张?”李敬原递了块手绢给她,让她揩揩汗。
“你不晓得,汽车挤得要死!”成瑶掠了掠额上的刘海,“差点还赶不上呢!”
李敬原微笑了一下,慢慢站起来,带着成瑶离开林荫路,在公园里散步。他默默地走着,过了好一阵也不讲话。
成瑶自然不清楚李敬原的心境。她等了一阵,不见李大哥开口,心里难免有些纳闷。既然从沙坪坝把她找来,为什么见了面却不谈话。成瑶张了张嘴,想要问他,又不知怎样问起。这时李敬原似乎已看出她的急切心情,就低声地颇有深意地问:
“成瑶,你相信自己是勇敢的吗?”
“什么?”成瑶感到他问得奇怪,“我什么都不怕!”
“不,我说的勇敢,还意味着坚定、顽强和果决。我告诉你一件事。我们有这样一个同志,他从来不怕困难,忠心耿耿,为革命工作,从不要求荣誉和酬劳;甚至连他最亲近的人也不知道他是一个共产党员。他担负着秘密的任务,连他的亲人也未必了解他的工作。后来,他不幸被捕了。当他被捕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党和同志的安全。敌人眼看就要破门而入了,他却神色不变地把约好的警号——一把扫帚,挂到窗口上去。他虽然被捕了,同志们却因此脱险。你说,这种忘我的无畏精神,是不是勇敢的表现?这位同志是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李敬原的问话,引起了成瑶的担心,因为她的好朋友孙明霞,昨天下午到未婚夫刘思扬那里去了,约好今天上午回校开小组会,可是她竟没有回来,莫不是她遇到了危险?
因此她急切地问:“这个勇敢的同志,叫什么名字啊?”
“他就是你二哥。”李敬原注视着成瑶秀丽的眼睛,慢慢地说,“你二哥今天被捕了。”“啊?”成瑶脸色一变,她不敢相信这件意外的事情。这个星期天,她留在学校里参加
活动,没有回家,完全不知道二哥被捕的消息!心里一阵绞痛,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对勇敢的人,泪水会玷污他的名字!”
“不,我没有哭!”成瑶眼泪盈眶,可是她倔犟地抬起头来说,“我是他的妹妹……我,我应该给他的名字增加光辉。”
“对。”李敬原的声音带着激动,“我们有这样的同志和亲人,应该感到自豪!”
接着,李敬原又告诉她:除她二哥以外,还有几位同志同时被捕了。
“许大哥?小余?”成瑶反复念着熟悉的名字,不禁脱口说道,“这……太可怕了。”“唔?你说什么?”
“不,不,我是说太,太可惜了。”成瑶心里阵阵紧缩,感到难忍的悸痛。“我并不怕,我只是难过,我心里痛苦……”
过了好一阵,成瑶才抑制着激动的心情,慢慢地说:“许大哥、二哥、小余,都是我的哥哥……不久以前,我对二哥的谨慎还不理解。李大哥,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什么冒着危险找我……”
“我找你,并不是冒险,而是对同志,对党负责。”李敬原从容地把有关成岗的情况,告诉成瑶。他一边谈着话,一边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周围的环境,他像父亲一样,挽着成瑶的手臂,慢慢走着,轻轻耳语着……
他讲的许多事情,对成瑶来说,全是初次听到。不过他没有提到在出事以前,党已决定成岗不再办《挺进报》,准备派他利用厂长身份,以及和总厂厂长的良好关系,去加强兵工厂的斗争。
“你多么地了解他啊!李大哥,你心里一定比我更难过。”
成瑶久久地默不作声,她咬着自己苍白的嘴唇,清楚庄重地说:“我心里多么羞愧。现在我才知道,就是二哥,在印《挺进报》。”她抬起明洁的目光,宣誓般地诉说着:“不,我不能只是心里难过。我要像你……懂得深沉的爱和恨,我已经长大成人了,我应该自己走路,也能够自己走路了……《挺进报》不能停刊,李大哥,让我来做这项工作。”
李敬原领着成瑶,又折向动物园。他没有正面答复成瑶的要求,却低声说:“一个人的作用,也许是渺小的,但是当他把自己完全贡献给革命的时候,他就显示了一种高贵的品质。”
成瑶默默地咀嚼着李敬原话里的含意。这句话,像一道甘泉,深深地注进她的心田;又像一道明朗的阳光,照亮她的灵魂,使她从沉重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感受到一种严格的要求和力量,也使她从今以后,在困难的环境里,永远不忘这庄严的启示。
沉默了一会,成瑶望着鬓发斑白的李敬原,低声地问道:“我们能和二哥他们通信吗?”
“暂时不行。”李敬原说道,“等打听到他们囚禁的地点,党一定会和他们联系上的!”“李大哥!”成瑶轻轻叫了一声,从她的声音和目光里透出一种强烈的感情,一种期待
的感情。“《挺进报》……”
李敬原仍然没有回答。虽然成瑶急切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他严峻的脸上,他仍然深思地缓缓走着,什么也没有说。
“李大哥!”成瑶突然抓住深思中的李敬原的衣袖,使他终于转向这年轻的姑娘。他再次看了看直视着他的那对急切的无畏的眼睛,涌塞在脑际的思路中断了,却又深深地感到自己责任的重大。
“《挺进报》交给我办吧,继承二哥的工作,就是牺牲生命我也情愿!”
成瑶终于站住了,固执地倔立在李敬原面前。她的眼眶里,凝着滚滚的泪珠,充满着庄严的、自我献身的激动。
在这时刻,李敬原外貌的平静虽然掩盖着内心的感情,但他明显地感到,这姑娘的一切,他已经完全了解,并且深深地喜爱了。
“《挺进报》当然继续发行。我们的斗争更不会中断!”李敬原说得满怀信心,强烈地鼓舞着年轻姑娘的斗志,但他接着又说道:
“你二哥说过:一个人要么不参加革命,要参加革命就要不怕牺牲!你要记牢二哥的话。要成为和他一样勇敢无畏的革命者。但是,革命的目的不是自我牺牲,而是消灭敌人,发展自己!”
李敬原突然严肃地问道:“你曾经这样想过吗?”
“没有。”成瑶坦白地承认。可是她立刻又说:“在斗争中,我可以学会斗争!”李敬原点点头。终于把他的决定告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