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禅
①十一岁那年,我们家曾和一个邻居因一堵界墙的归属问题伤了和气。邻居是个新婚不久的青年,脾气暴躁,一心只想报复,就趁天儿黑偷偷爬上我们家屋顶,用干草将我家的烟筒堵上。
②母亲不知烟道被堵,点火做饭。屋里顿时浓烟滚滚,直呛得全家人咳嗽连天。
③父亲跑到院子里就发现了屋顶烟筒上的干草,马上想到定是邻居所为,便气不过,顺手抄起一捆干草要以牙还牙。
④母亲出来制止了父亲。她让父亲大大方方地搬梯子上房将堵在烟筒上的干草拿掉。次日又堵,又上房拿掉,如此反复几次;邻居大概也自感无趣,就停止了他的恶作剧。
⑤两个月后,邻居刚满月的儿子要剃头,求到了母亲。母亲打小跟做剃头匠的外公练就了一手绝活:专给过满月的婴儿剃头。那可是个技术含量很高的手艺,婴儿的头顶薄如葱皮,稍有不慎就会割破头皮。方圆几个村子,此绝活非母亲莫属。因为刚堵过我们家的烟筒,邻居青年自是没脸向母亲开口,就托了村上一个长辈先来打前站。没想到母亲很爽快地答应了,并即刻放下手头的活计去了邻居家。事后,邻居小两口自是感动不已,专门提了一篮鸡蛋答谢母亲。自此,两家和好如初,再无争端。事后,母亲对我们全家人说:“烟道堵了不要紧,拿掉干草就是了,可人心要是堵了,那可是病啊!”
⑥还有一句口头禅常挂在母亲嘴边,就是“过日子怎么可以没有花呢”。
⑦记得小时候我们家院子里有两棵硕大的石榴树。每年初夏,一簇簇火红的花朵竞相开放,满院飘香。石榴树是母亲嫁给父亲后的第二年春天,专门从娘家的园子里移栽过来的,而且是一棵酸石榴,一棵甜石榴。母亲说:“这日子本来就有酸有甜,但石榴花都是一样红红火火地开。”我这才恍然,原来母亲之所以从娘家特意移栽石榴树过来,除了美化院落,还有更深层的期许在里面。
⑧可是石榴花再好看,花期也只有一个月左右。母亲便在院子里的东墙根栽上了一排月季,最不可思议的是,母亲还特意在大门外的两边也栽上了十几株。父亲笑她:“我们这穷家穷院的,又不是啥气派的大门楼,不配栽花的。”母亲却说:“门,再怎么简陋也是门,这花开得久,万一有亲戚朋友来串门,偏偏遇到‘铁将军’(锁头),这时他们要是看到门口这些花开得正艳,兴许心里就不会太凉了,花把门,总比铁将军把门好多啦!”母亲的这个诠释,让我一下子想到汪曾祺的《人间草木》中的一段话:“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
⑨不识字的母亲不会进行汪先生那样有才气的表达,但她的善意与汪先生不谋而合。
⑩母亲爱花,几近痴迷,在她眼里可谓无处不花。平日里很多根本与花不搭边的东西,她也能别出心裁地叫出“花样”的名儿来。房顶上的炊烟,她说那是咱庄稼人灶台上开出的花,花一开,就有饭香;熬小米粥,她说那是小米粒在锅里乐开了花。最有意思的一回是刚过门的大嫂第一次下厨蒸包子,大概是厨艺不精,一掀锅盖,包子褶居然全绽开了。大嫂臊得脸通红,这时母亲过来大声说:“ 这是包子开花,好兆头,新媳妇到咱家,包子全笑啦!”当时闻听此言,大嫂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⑪后来我终于明白,母亲那是心里有花。心里有花,眼睛就会望见美好;心里有花,就会使劲儿把庸常的日子过成花;心里有花,才得以让我们在芬芳里幸福地长大。
(文/刘世河,选自《意林》,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