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面对一部文学作品时,首先接触到的是文字。文字是语言的符号。语言作为构成文学作品的一个层面, 不能 仅仅理解为一种单纯的媒介和工具。在文学作品中, 语言的选择、运用和创造, 表明了作家的一种独特的思维模式和对事物的一种独特的评价。
文学语言与普通语言有什么不同呢?我们仅就其指向性的特点来讨论一下。
文学的本质特征是审美。因此, 文学的真不属于自然的真。文学从本来的意义上并不是对一件真实事件或一个真实人物的真实叙述,它是作家创作出来的作用于人的知觉、情感和想象的人类经验。“这种创造物从科学的立场和从生活实践的立场上看,完全是一种幻觉。这种创造出来的幻象可以令人联想到真实的事件和真实的地方,就像历史性小说或是描写某一地区风貌的小说可以令人回忆起往事一样。然而在大多数情况下, 这种创造出来的幻象却是一种不受真实事件、地区、行为和人物的约束的自由创造物。”(苏珊·朗格《艺术问题》)这样, 普通生活中的客观世界和文学作品中的艺术世界是不同的。艺术世界尽管最终来源于客观世界,但又完全不同于客观世界。艺术世界作为一种幻象, 它的逻辑另是一样。在艺术世界中说得通的东西,在客观世界未必说得通。反之, 在客观世界说得通的东西,在艺术世界未必是合乎逻辑的。在这两个世界的叉道上, 文学语言与普通语言也就分道扬镳了。普通语言是“外指性”的, 而文学语言是“内指性”的。普通语言指向语言符号以外的现实环境, 因此它必须符合现实生活的逻辑, 必须经得起客观生活的检验,必须遵守各种形式逻辑的原则。譬如, 如果你的一个朋友见面时问你:“你现在住哪?”你必须回答说:“我住在北京西长安街甲 40 号”之类,你不能回答说:“我住在天堂”或“我住在地狱”。文学语言则是具有“内指性”的 语言, 它指向作品本身的世界, 它不必符合现实生活的逻辑,而只须与作品艺术世界相衔接就可以了。例如,“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里的花和鸟,不是指自然界中的花和鸟,自然界中的花不会“溅泪”,鸟也不会“惊心”,这里的花和鸟属于杜甫的诗的世界, 它在这诗的世界中合乎情感逻辑就可以了, 不必经过动物学家去检验。杜甫的名句“月是故乡明”,明显地违反客观真实, 但因为它不是“外指性”的,而是“内指性”的, 因此在诗的世界里它不但说得通,而且深刻地表现了思念故乡的真实感情。
概而言之,文学语言的“内指性”特征,只要求它符合作品的艺术世界的诗意逻辑,而不必经过客观生活的验证。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学作品中的语言是“自主符号”,是有一定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