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如何运用理性能力来认识道德,苏格拉底的典型方法是辩证法,亦即亚里士多德视为他的主要贡献的归纳论证和普遍性定义。比如说,他问你什么是美德,你举出正义、节制、勇敢、豪爽等等,他就追问你,你根据什么把这些不同的东西都称作美德,迫使你去思考它们的共性,寻求美德本身的定义。为了界定美德,你也许又必须谈到正义,他就嘲笑你仍在用美德的一种来定义整个美德。所有这类讨论几乎都不了了之,结果只是使被问者承认对原以为知道的东西其实并不知道,但苏格拉底也未能为所讨论的概念下一个满意的定义。从逻辑上说,这很好解释,因为任何一个概念都只能在关系中被界定,并不存在不涉及其他概念的纯粹概念。但是,苏格拉底似乎相信存在着这样的概念,至少存在着纯粹的至高的善,它是一切美德的终极根源和目标。
现在我们可以解释苏格拉底式辩证法的真正用意了。他实际上是想告诉人们,人心固有向善的倾向,应该把它唤醒,循此倾向去追寻它的源头。然而,一旦我们这样做,便会发现人的理性能力的有限,不可能真正到达那个源头。只有神能够认识至高的善,人的理性只能朝那个方向追寻。因此,苏格拉底说:唯有神是智慧的,人只能说是爱智慧的。不过,能够追寻就已经是好事,表明灵魂中有一种向上的力量。爱智慧是潜藏在人的灵魂中的最宝贵特质,哲学的作用就是催生这种特质。这便是苏格拉底以接生婆自居的含义。但哲学家不具备神的智慧,不能提供最后的答案,所以他又说神禁止他生育。
苏格拉底所寻求的普遍性定义究竟是观念还是实存,他所说的神究竟是比喻还是实指,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在我看来,其间的界限是模糊的,他也无意分得太清。他真正要解决的不是理论问题,而是实践问题,即怎样正当地生活。宗教家断言神的绝对存在,哲学家则告诉我们,不管神是否存在,我们都要当作它是存在的那样生活,关心自己的灵魂,省察自己的人生,重视生活的意义远过于生活本身。
(摘编自周国平《苏格拉底——未经省察的人生没有价值》)
材料二:
70岁的孔子是人间的立法者。更具体地说,孔子是传统习惯、社会规范与是非标准的传承者、提炼者、制定者,他通过《春秋》的编纂,礼乐诗书的整理,并以招徒讲学等方式,把整套具有规范性的话语体系全面推向社会、推向未来,从而完成了为天地立心、为人间立法的使命。可以想象,当孔子自称“从心所欲不逾矩”的时候,在他的潜意识里,也许就是指:自己心之所想,就是“矩”;把心之所想付诸言行,就是“垂范”;一种“示范性的言行”,不就是一套“静态规矩”的“动态表达”么?谈何“逾矩”?既然如此,对于70岁的孔子来说,怎么想就怎么说,怎么说就怎么做,都是正当的,没有“逾矩”的顾虑。这,就是70岁的孔子所享有的自由。
孔子作为立法者享有的这种“从心所欲”式的自由,苏格拉底大概是难以体会的。苏格拉底不是某种传统文化的守护者、捍卫者,更无意为当下及未来制定永久性的规范或权威性的标准。大致说来,苏格拉底是一个秉承神意的使者,更具体地说,他是流行观念的质疑者,人生价值的省察者,德性智慧的提倡者,酣睡同胞的唤醒者、劝告者、责备者……履行这样一些角色,既是神的要求,同时也使苏格拉底经常被置于公众趣味的对立面。譬如,普通公众都偏爱积累钱财、猎取名誉,但在苏格拉底看来,这是舍本逐末,因为德性与智慧更加重要,这就在一定程度上挑战了公众的趣味;再譬如,肥大的良种马喜欢懒洋洋地睡大觉,苏格拉底却偏要做一只马虻,一心只想刺激这匹懒马,让它清醒过来,这就难免引起懒马的厌烦甚至愤懑;懒马如果要摆脱马虻的刺激,不受打扰地酣睡,最彻底的办法就是处死这只讨厌的马虻,——苏格拉底被判处死刑,其实就代表了一匹懒马对一只马虻的正常态度,这,就是苏格拉底作为一只马虻的命运。换言之,苏格拉底除了选择死亡,没有别的选择,——除非他不再做一只马虻,除非他也与懒马一起酣睡,然而,那还是苏格拉底吗?因此,在苏格拉底与雅典公众的对峙中,苏格拉底要么放弃马虻的神圣职责,要么选择死亡,舍此二途,他没有第三条路可走。这就是苏格拉底面临的现实困境,也是他不自由的根源。
(摘编自喻中《七旬圣贤的境遇:自由的孔子与不自由的苏格拉底》)
材料三:
(公元前399年,雅典法庭以“不敬神明”的罪名判处哲学家苏格拉底死刑。判决执行前夕,苏格拉底的朋友格黎东潜入监狱,试图劝说他越狱逃跑。)
苏格拉底我的好朋友啊,我们一块研究吧。要是你对我所说的话有异议,请提出反驳吧,我会听的。要不,你就别再向我重复那句话,要我违背雅典人的意愿跑掉。我虽然很愿意你把我说服,使我按照你的意思办,却只能说服,不能勉强。现在请你看看我开始这一考察的方式是否令你满意,请你尽可能诚恳地回答我的问题。
格黎东我试试看。
苏格拉底请告诉我:是不是我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容许故意做不正当的事?是不是在某某情况下可做,在别的情况下不许做?是不是像我们以前曾经多次同意,而且现在刚刚说过的那样,在任何情况下做不正当的事都是既不好又不美的?……是不是我们必须承受一些比死刑更加重或者比较轻的刑罚?是不是做不正当的事在任何情况下对于做此事的人都不可避免地是邪恶的、可耻的?我们要不要这样说?
格黎东要。
苏格拉底那就无论如何不能做不正当的事了。
格黎东当然不能。
苏格拉底既然根本不能做不正当的事,那就连那个人们所相信的以不正当报不正当也不行吗?
格黎东看来不行。
苏格拉底怎么啦,对人做坏事行不行?
格黎东当然不行,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怎么啦?以坏报坏,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是正当的,还是不正当的?
格黎东当然不正当。
苏格拉底因为对人做坏事跟做不正当的事是一样的。
格黎东你说得对。
苏格拉底那就既不能以坏报坏,也不能对人做不正当的事,不管人家对我们做的什么事。
(摘编自柏拉图《人应当坚持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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