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脚来,摘香椿树那最高的尖芽。
对我而言,椿树是父亲,椿树也是母亲,而我是站在树下摘树芽的小孩。那样坦然地摘着,那样心安理得地摘,仿佛做一棵香椿树就该给出这些嫩芽似的。
【A】年复一年,我摘取,年复一年,那棵树给予。
我的手指已习惯于接触那柔软潮湿的初生叶子的感觉,那种攀摘令人惊讶浩叹,那不胜柔弱的嫩芽上,竟仍把得出大地的脉动,【B】所有的树都是大地单向而流的血管,而香椿芽,是大地最细致的微血管。
【C】我把主干拉弯,那树忍着;我把支干扯低,那树忍着;我把树芽采下,那树默无一语。我撇下树回头走了,那树的伤痕上也自己努力结了疤,并且再长新芽,以供我下次攀摘。
我把树芽带回家,放在冰箱里,不时取出几枝,切碎,和蛋,炒得喷香,放在餐桌上,我的丈夫和孩子争着嚷着炒得太少了。
我把香椿扶进嘴里,急急地品味那奇异的芳烈的气味,世界仿佛一刹时凝止下来!
不纯是为了那树芽的美味,而是为了那背后种种因缘,【D】南方的小城,城里的老宅,老宅的故园,园中的树,象征父亲也象征母亲的树。
万物于人,原来可以如此亲和的。吃,原来也可以像宗教一般庄严肃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