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怕吃苦,也没有一般洋车夫的可以原谅而不便效法的恶习,他的聪明和努力都足以使他的志愿成为事实。有他的身体与力气作基础,他只要试验个十天半月的,就一定能跑得有个样子,然后去赁辆新车,说不定很快的就能拉上包车,然后省吃俭用的一年二年,即使是三四年,他必能自己打上一辆车,顶漂亮的车!看着自己的青年的肌肉,他以为这只是时间的问题,这是必能达到的一个志愿与目的,绝不是梦想!到城里以后,他还能头朝下,倒着立半天。这样立着,他觉得,他就很像一棵树,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挺脱的。
他确乎有点像一棵树,坚壮,沉默,而又有生气。
一天夜间,曹先生由东城回来得晚一点。敞平的路,没有什么人,微微的凉风;静静的互土。他跑上了劲来。许多日子心中的憋闷,暂时忘记了,听着自己的脚步,和车弓子的轻响,他忘了一切。他的脚似乎是两个弹黄,几乎是微一着地便弹起来,后面的车轮已经转得看不出条来,皮轮仿佛已经离开了地,连人带车都像被阵急风吹起来了似的。
已离北长街不远,马路的北半,被红墙外的槐林遮得很黑。祥子刚想收步,脚已碰到一些高起来的东西。脚到,车轮也到了。祥子栽了出去。咯喳,车把折了。“怎么了?”曹先生随着自己的话跌出来。祥子没出一声,就地爬起。曹先生也轻快的坐起来。“怎么了?”
祥子摸着了已断的一截车把:“没折多少,先生还坐上,能拉!”说着,他一把将车从石头中拉出来。“坐上,先生!”
曹先生不想再坐,可是听出祥子的话带着哭音,他只好上去了。
放下车,他看见曹先生手上有血,急忙往院里跑,想去和太太要药。
“祥子,”曹先生的手己裹好,“你洗洗!先不用说什么辞工。不是你的错儿,放石头就应当放个红灯。算了吧,洗洗,上点药。”
“快洗洗吧,我怕!”曹太太只说了这么一句。
祥子的心中很乱,末了听到太太说怕血,似乎找到了一件可以安慰她的事:把脸盆搬出来,在书房门口洗了脸。